阮唐(大龄博士生)
( D9 M( d) r5 e1 @ q8 q! m8 ]博士培养、退出机制的缺陷、大龄博士的生存状况,以及高学历者从事与其学历“不匹配”劳动的现象,都是真实存在且值得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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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有个“博士生送外卖”的热搜,讲的是读博八年但未能毕业的老博士孟伟,为了贴补家用而送外卖。在一则广泛传播的短视频里,孟伟嘶吼着“给浙大丢人了”,浙大随后进行了回应,似乎暗示孟伟科研能力不足,表示曾劝其转硕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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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学生和学校发生冲突,舆论多站在学生这边,但孟伟没有受到这样的待遇。不少人认为他社会工作过多,不能潜心学术,耽搁了自己;也有一些声音指责他是为了当网红炒作,把学校扯进来博眼球。 无论孟伟的个人情况如何,这件事反映出来的一些共性问题,比如博士培养、退出机制的缺陷、大龄博士的生存状况,以及高学历者从事与其学历“不匹配”劳动的现象,都是真实存在且值得探讨的。 作为一个在毕业问题上挣扎的、没有工作经验的、缺少一技之长但已经失去每个月2250元补贴的老博士,我想通过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与大家分享一下对上述问题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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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博的“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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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会把考博/申博成功称作“上岸”,但身在其中的博士生,往往会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很多人其实都是在没有想明白为啥要读博、需不需要读博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开始攻读这个学位的;而一旦有读不下的风险,这些人就会面临一个退出也不是、不退出更不行的尴尬境地。 拿我本人来说,当年保研的时候,学校给我做工作说:“读硕要三年,读博一般要三到六年,但硕博连读最快五年就行了。”我一听竟然有加一元升杯这种好事,就在对中途退出无法获得硕士学位(这也是孟伟面临的问题)等一系列风险缺少认识的情况下,去读了博士。 读博之后,学生们就面临着巨大的沉没成本:攻读博士学位消耗的不仅是时间,还有在同一时间内可能产生的职业发展结果。同时,研究活动往往专、精、尖,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收窄博士生的认知和见识,影响其工作能力,让其难以在学术机构等“对口单位”以外的地方开展职业生涯。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不可追回、也不受当前和未来决策影响的成本。理性点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旦发现自己读不下来这个博士,就应该及时止损,迅速转换赛道,减少时间的消耗,尽早开始学术机构以外的职业生涯。但在实操上,它会对人的决策产生隐形而巨大的影响。博士生们很难看着自己的付出打水漂,所以拖的时间越长,沉没成本越高,也就越不能放弃,越得硬着头皮读下来。 但遗憾的是,拖的时间越长,能读下来的可能性也会变得越小。 " _2 a! \8 k3 }$ D
▌毕业难,不毕业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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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毕”是一件常见的事情:我所在的学院,第五年结束时就要申请“延毕”(不同学校/专业的要求可能不同),但截至此时,学生的毕业率还不到50%。 学生不能毕业,一部分是因为个人能力不足,难以做出符合要求的成果;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些“要求”可能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比如,大多数高校都对博士毕业有论文发表数量和层次方面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到了学院、院系甚至导师这里还会被层层加码:学生被迫花费更长的时间来达到这些要求,毕业的事情也就会被“卡”下来。当然,如果一个博士生成果很好,也可能被故意“扣”下来,好再冲一些成果。 尽管人们总会说“博士生要专心科研”,但实际上总会有一些工作让他们无法专心。最典型的就是“横向课题”,简单说就是导师拉来的活儿。尽管有“给团队增加经费”或者“增加学生和企业界的接触”的皮,但在这类活动中,博士生就是廉价劳动力。他们往往需要付出大量时间和心力,但不管是研究成果还是经济收益都非常微薄,最后很容易导致“延毕”等结果。 此外,博士培养过程缺乏有效的保护和退出机制,也让很多人硬着头皮只能把博士读下来。 博士生往往处在很弱势的地位,谁都能来“剥削”一下。前几天我们学院查实验室里的违禁电器,楼管叉着腰冲一群学生喊叫:“热水壶、加湿器、暖宝宝、空气净化器,谁敢拿来我就不让谁毕业”,搞得刚入学的小师妹瑟瑟发抖,当天就拿走了自己的暖宝宝,然后在突然降温的北方,因为寒冷真实地发起抖来。 对博士生具有“生杀大权”的导师就更能为所欲为了。现实中导师支配学生的故事还有很多,以至于时不时都会有博士生甚至硕士生不堪受辱走极端的新闻,大家可以自行搜索,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即便如此,学生往往也只能默默忍受,期待可以通过毕业来“逃离”,而且除了努力毕业,他们似乎也很难有别的选择。 首先,换个导师或者换个学校的难度是非常大的,仅在流程上,有的都会要求省级教育机构的批准,基本上跑不下来。 其次,选择退出往往意味着“这些年白干了”,尤其是直博或者硕博连读的同学,因为无法获得硕士学位,最后只能以多年未能就业的本科生身份寻找工作,还得面临“能力不足”、“容易放弃”这样的质疑。 最后,长期在一个等级森严、门派林立的学术体系里处于被支配、打压位置的博士生,其实对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专心科研”带来的隔离,让很多博士没有资源和能力获得学校以外的信息,所以只能忍受游戏规则,只看到“努力毕业”这一个活法,甚至也没有(或者至少认为自己没有)在学术体系之外生活的能力。 工作不胜任或者不喜欢了,很多人立刻就会换,那是因为去上班还有劳动法规罩着,还有履历、手艺和技能傍身,最差的还能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勇气,而博士生又有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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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是大龄博士无法回避的问题 & ^! |$ {& B- v
大龄博士,可能还面临着一个独特而无法避免的问题:穷。 这个穷,并不是说和同龄、已经工作的同学相比,收入更低的穷,而是完全没有收入,如果没有家庭兜底、就连最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的穷。 我读博的时候,每个月大概有2250元的补贴(不同学校可能不同),一部分是政府补贴,一部分是学院统筹;到年底或者有项目的时候,导师也会发一些钱。尽管这个收入比当地最低工资高一点点,考虑到学校低廉的住宿费和便宜的食堂饭菜,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但要想攒一点钱下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种贫穷但稳定的情况在博士第四年(不同学校可能不同)的时候停止了:尽管在这个时候停止发放补贴是符合政策的,但当时我们专业还没有人毕业。收入降低的同时,支出也会变高。最大的支出在住房:不少学校都会要求“延毕”的博士退宿;有的学校甚至会停掉饭卡,导致大龄博士连吃饭都变得很贵。 这时,如果前期没有攒钱的意识和习惯,大龄博士就要立刻给自己找到一个收入的来源,不然就真的吃不起饭了。 因为知道我们学院读博年限长,所以我前期还是攒了点钱的,在失去补助之后,我也通过写文章等自由职业的活儿,给自己增加一些收入。对我个人来说,现在赚钱和本科时勤工俭学是有区别的:尽管18岁之后我就不应该向家里要钱了,但本科的时候多少还能理直气壮一些,毕竟大部分同龄人都这么干。而博士读到第五年,我已经26岁了,实在是拉不下这个脸,必须要靠这些工作真实地把自己养活起来。更何况,在外租房等支出,家里也不见得能轻易负担。 在这种情况下,送外卖其实不是一个很差的选择:这类工作时间较为自由,也和研究工作好做区分,相对容易取得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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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赚钱不丢人,读博不高贵 ; q: m8 `5 V/ a( q# z. D3 i& g( [
谁都明白 “博士的设立是为了培养科研人才”之类的大道理,但在读博的人,可能也没有多少是真的想走科研道路的,更不必说这既需要天分、又需要能力。 说穿了,读博还是为了赚钱,不少人都只是因为找不到工作,主动想延迟就业或天真地以为博士学位能让自己找到更好的工作才来读博的:毕竟五花八门的人才项目,往往都能提供极具竞争力的工资和百万元级别的安家费、科研启动费,这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所以我尽量往开处想,攻读博士学位就是一个“我拿青春赌明天”的事情。 只可惜,学术体系认可的“人才”又能有多少呢? 在扩招和缩编同时进行的当下,博士生可能不得不面对无法找到科研、教学、研发等传统意义上“属于”博士工作的窘境。与此同时,他们还需要接受一个更残酷的事实:博士教育的专、精、尖属性,可能使他们无法胜任那些更“日常”的工作。无论社会对知识多么推崇,无论唯学历论的腔调再怎么甚嚣尘上,博士们就是缺少与其他工作匹配的能力,因为就不是为了那些工作而培养他们的。 攻读博士学位是一个“长期投资”,它的回报比较确定,但风险和困难都是相当大的。既然是投资,就总有失败的时候,所以如果看到一个博士(及肄业博士)没有获得传统意义上属于高学历人士的成功时,也不必太过惊讶或觉得可惜:他们只是赌输了。 输了就得认了,对于这些博士来说,即使经过了漫长的学习科研阶段,可能还是要重新学习怎么融入到另一个世界之中,去赚钱,去养活自己,也就有一定的概率从事送外卖等门槛较低的工种。 而为了让这些人能更好地回归社会,博士生和公众都需要放下“惟有读书高”的心态,直面他们可能需要从头再来的现实,从而给不能从事研究活动甚至未能完成学业的博士生多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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