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吉他[原创]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4-3-18 12:04:00

现在开始回忆一把吉他。
它是黑色的，纯黑，光滑，尼龙弦，弦枕的地方有一道擦痕，冰亮的漆面里有时候可以映照出一张脸，那张脸很年轻，有一双脆弱的眼睛，我想，那就是我。
19岁的我，丢了一把琴。
黑色的琴。
其实琴还在，只是我忘了它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它的身上一定积满了灰尘，它的弦一定松了，它一定再也照不出我的脸，它一定在某个角落里恨我。
我想就是这样，所有被冷落的东西都会有落魄的怨恨，即使它是一把琴，一把不会说话但会唱歌的琴。
如果我找到它，再次试图去亲近它，抚摸它，它的弦一定会伤心地断掉。
嘣——
就是这样。我们之间最后的一场对话。
和青葱岁月一起结束。
剩下的只是我在回忆，像爱上一个人，从他的开始到结束，我都想再看一遍。
那么先说说开始，我是怎么爱上它的呢？
先让我点只烟，哦，你不介意吧。
我想那是很小的时候，有多小？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路过一个房间，那时侯有些人家的房子是通的，我正要去大姨家的后院子，但我突然停住了，心突然之间跳的很快，我直直地盯着一堵墙不放。
那墙上挂着一把吉他。
橘黄色的，我只在电视上见过，那一定非常贵重，我听过吉他的声音，那感觉简直美妙无比。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种感觉无法描述，但那确实非比寻常。
我突然之间有一种冲动，想要去弹一弹它，听听它天籁一样的声音，即使只是摸一下，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靠近它，靠近一种梦想中期待已久的愿望。
我往窗外望了一眼，然后真的爬上了床，因为吉他挂在床边，我小心翼翼跪移着抵达那堵墙，伸出手迅速的抚扫过琴弦。那声音几乎把我震倒在床上。
太美了。
我还能说什么，许多年前的那种声音也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但我始终无法用言语描述那是怎样一种美妙。
就像你面对着你暗恋已久的女孩，她睡着了，像一颗熟睡的水蜜桃，你忍不住要去吻她，你思前顾后，然后终于鼓起勇气，真的吻了她，轻轻的，她什么也不知道，你既希望她醒来，又不希望她醒来。
就是这样。
纯粹的，不安的，令人心跳的。
我拍掉床上的灰尘，然后走开了，我想我爱上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让我睡不着觉，让一个孩子心烦意乱。她在睡梦中也能回忆那种声音，然后笑出声来。
我开始攒钱，一个硬币一个硬币的。我要去买一把琴，按现在的速度，要攒四年。
四年吗？我等。
我让自己也拥有那种声音。
我是如此坚定，那种坚定让我如愿以偿，我在生日上许愿要得到一把琴，妈妈说，好啊，好啊，可那得等你初中毕业以后。
我哭了，不是因为激动，是因为那个日子又得延期，我还得多等上几年。
然后我长大了，在岁月里学会按捺自己，在喜欢的东西面前保持平静，我也学会了控制表情，开心的脸并不代表开心，伤心的脸并不代表伤心。
那叫成熟，像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我变成了一枚熟了的果子。红扑扑的，带着不可抑制的香味，从枝头跑向大地。
然后我终于站在了琴行店里，望着墙上一把把的吉他，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到这头，妈妈在一旁催：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挑？
她也许会很奇怪，而我只是在等一种感觉，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我在店里徘徊了很久，最终没有把它等来，我决定不再等了，于是我指着一把黑色的说：我要那把。
我抱回那把琴，它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沉，背在肩上那只是一种很自豪的炫耀，而不是一种叫欣喜的感觉。
我想我再也不会拥有那种感觉了。
开始我很刻苦，花整天时间练，后来渐渐变成了半天，小半天，2小时，1小时……我的手很疼，指头上那道深深的印痕一碰到琴弦就会疼的不想再碰一碰。我把母亲用来弹古筝的布胶带缠在手指上来减轻疼痛，后来硬是被老师扯掉，他说：这样练不好琴，你不能养成这种习惯！
我觉得自己很笨，在老师面前我常忘了下一个音符手指该拨向哪一根琴弦，我害怕出丑，害怕练习，我开始厌烦回家后无止境的而没有进展的练习，我开始意识到了自己根本没有练琴的天赋，我的手指笨拙地像在刀山上匍匐，琴谱上的音符开始乱窜，吉他的声音越来越走调，我生气了，我把琴摔在了地上……
一道擦痕，它就是那么来的。
允许我抖掉一点烟灰。
我得承认，我不再爱它了，那种缭绕了我整个童年的声音，好象从来就是一个幻象，现在我长大了，它也不存在了，从我摔琴的那天起，彻底的，消失了。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不爱了的原因，所以有时候，你的爱人离你而去，你若问不出原因，就不必再问了，因为也许他或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再让我说说最后一堂课。
那堂课上我认识了一个男孩，我们本来是分开上的课，后来因为老师有事情，我们就调在一起上，那天我觉得特别高兴，也许这是最后一堂课了，终于可以结束提心吊胆的日子，也许还有别是其他什么原因。
那一堂课，我听的特别专心。
走出教室后，外面在下很大的雨，我没带伞，他看看我说，你家住哪儿。
我说东大街拐弯。
那么我送你到拐弯那里。
我没客气，转进了他的伞里，笑嘻嘻地问，我拿什么报答你？
他是个腼腆的人，一时说不出什么，微微涨红着脸，拉了一拉肩上的带子，只是冲着另一侧笑着。
一路上我们没多聊什么，我问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其实鬼才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也许我仅仅是想多看几眼他的脸。
我要记住这张脸。
黑色的吉他，黑色的伞，黑色的雨滴，黑色的男孩。
我只想记住一种在岁月里逝去的姿势。
或者是一种表情
这种表情能让我记起那些属于青春的轮回。爱上，然后不爱，再爱上，然后又不爱……
我这样记住一张脸不是没有理由的，记住是为了有一天能人认出这张脸，在茫茫人海中，遇到自己青春的印痕。
但究竟能不能看的出那道痕迹，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我真的看到了他，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站在一个舞台上，他留着和我一样长的头发，手中拿着电贝司，唱着异国的语言。他紧紧地闭着自己的眼睛，神情张扬。当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后背的T恤被汗水浸湿，像多年前的那个下雨天，我说你的后面都淋湿了，真是不好意思。然后他笑着说没事就跑掉了。
没事，没事，我们都没事。
现在那个孩子又跑了出来，只是我们都不再腼腆地遮住自己的内心，他想咆哮就咆哮，我想跳动就跳动。我被挤在一群挥动着手臂尖叫的歌迷中，我跟着他们舞动在露天的狂欢派对上，我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地喜欢电子乐，我不知道是从什么开始爱上电贝司的声音，就像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不再爱木吉他的声音。
所谓纯真，大概就是那些永远缅怀却再也回不去的东西。
在这些过程中，我们爱上某些人或事，然后忘掉。
狠狠地忘掉，然后爱上别的东西。
我想他大概也已经厌倦了木吉他的声音，他现在一定正爱着电吉他的声音，他也一定认不出我了，当我走到后台的时候要一张签名的时候，他抬了抬头，眼神疲惫，胡乱迅速的写了一串名字后便走开了。
他不认识我了，其实也许我不该这么说，因为我们本来就不认识。
只是擦肩而过，在我们曾经都很爱同一种声音的时候。
我的烟抽完了，故事也到此为止，至于那把吉他究竟是怎样被我弄丢的，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我能说的也许只是如此了。
所谓青春，不过是一根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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