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战史·黥锐士》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3-11-12 21:16:00

楔子

公元前238年，秦王嬴政九年。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十月某夜，彗星中天。王问，李斯答：“此星赤中带黑，状如旌，现于北斗，乃天官极兆――蚩尤之旗。此兆大凶亦大吉，见则王者征伐四方。”王大笑。
公元前234年，秦王政十三年，秦将桓齮攻打赵国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夺下河南。公元前232年，秦王政十五年，大兴兵，取狼孟之地。十六年九月，魏国献地，秦国置为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韩，虏获韩王安，尽纳其地为郡，命曰颖川。十八年，举兵攻赵，王翦率部东出井陉口攻赵北部，端和率部出黄河北岸攻赵南部。在秦军凌厉攻势下，赵幽缪王中秦反间计误杀大将军李牧，自毁长城。
公元前228年，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夺赵地东阳，虏获赵王。其后引兵攻燕，屯于中山。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逃往代郡，自立为王，称代国。
公元前227年，秦王政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未果。秦王大怒，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两国发兵击秦军，大败。太子丹逃亡易水。
公元前226年，秦王政二十一年，王贲攻蓟，破燕太子军，夺取蓟城。燕王喜及太子丹率公室卫军逃亡辽东。秦将李信带兵乘胜追击至衍水，再败太子丹军。燕王杀太子丹向秦求和。燕，名存实亡。
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王贲攻魏……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3-11-12 21:17:00

《妖沼篇》

一、

秋末，阴天。
战鼓隆隆，杀声四起，千万支飞箭灰蒙蒙地笼罩上空，滚滚铁浆从高高的魏国城墙上涌下，沾者哀嚎。一名魏国甲士满脸披血，站在墙垣上撕心裂肺地大骂秦王。一根响箭自三百步外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甲士右眼，穿透他的脑门。甲士一个跟头从墙上栽下，尸体顿时被城外的秦兵碾碎。那一箭，来自鼎鼎大名的王大将军。王贲的箭，夺命的箭。
“轰……”
“轰……”撞木冲撞着坚固的城门，仿佛为舞阳城的魏人敲打着丧钟。
“哗啦。”一个惊心动魄声音响起，厚重的北城门终于被轰开。这一刻，千军万马都沉默下来。无声无息的压力乌云般覆盖在每名魏兵的心头。突然，天地间爆响起秦兵的欢呼，轰轰然如雷动。
舞阳城破！
成千上万的秦兵气势汹汹地杀入舞阳城，魏军败退，遁向城南。
……
舞阳城外，荒郊。
左祭鱼的斩虎刀自上而下狠狠地斜劈落，那名魏兵残哼未绝便被拦腰切成两半。这已经是第四名刀下亡魂，左祭鱼心中默然。他举起血淋淋的左手，将敌人与自己混合的污血染在脸颊上，大喊 “杀”字，整个人便像是从幽冥中出来的魔神。
猝尔，一杆厉矛与一杆重殳同时攻来，左祭鱼弯腰避开来势汹汹的矛头，斩虎刀利索地划开重殳，他窥准出矛者收矛不及，冲上去一刀砍下，持矛者痛呃一声，沉重的长矛与四根手指一同掉在地上。左祭鱼来不及补上一刀，身后风声大作，那杆重殳再次袭来。左祭鱼反手以刀背回挡，虎口发热。他知道，用殳者就是魏国的武卒。
楚之击技，魏之武卒。这两种步兵，都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雄狮。可惜今日，这位魏国武卒遇上的是秦国锐士，而且是王贲将军麾下天卒龙伍的伍长。左祭鱼暴喝一声，回过身来，人如猛虎般飞腾而起，青乌色的斩虎刀凌空劈下。用殳的武卒刚见过左祭鱼以这一招将魏兵斩成两段，不禁心胆俱裂，他慌不措手地举殳硬挡，却见锋利的斩虎刀在空中划出奇异的圆弧，从他意料不到的地方劈将下来。左祭鱼的刀砍碎厚厚的铠甲，无情地切如敌人腰畔，那名武卒的上身沿着刀削的切口滑落下来，热乎乎的内脏流满一地。
忽然，左祭鱼从空中落下尚未站稳，后背猛然受痛，他想起持矛者断指后狠毒的眼神，赶忙向前扑到。那杆索命长矛却没有追来，左祭鱼翻身跳起，看到持矛者握着当胸穿过的箭镞，颓然倒下。左祭鱼的目光越过尸体，见一人挽弓而立，那人看到他无碍，冰冷的目光转为炽热。左祭鱼点头暗许：“干得好，石头。”
他提刀峙立，环顾四周，惨烈的厮杀还在进行。仗已经打了一个足足时辰，魏国阳舞城成了修罗场。左祭鱼感到周身十几处伤口都无比疼痛，尤其是后背受的那枪，若非石少易的快箭，他恐怕已经一命呜呼。
远处的野草在风中摇曳，仿佛也沉浸在战争的惊恐。天近黄昏。
此刻，魏军溃败，已经开始逃亡，秦兵正如狼似虎地穷追猛打。面对毫无斗志的敌人，左祭鱼生出一丝悲怆。他出生猎户，从军七年，经历大小三十二战，却从未像今时今日这般杀得痛快。可这种痛快带来的却是深重的疲倦。斩虎刀又添上了几个锛口，这柄跟随他十五年的快刀已经染上了无数重黯淡的血光。左祭鱼没有记错的话，到这一刻为止，他已经杀死了十六位或强或弱的敌人。若是按照商君公孙鞅变法时所定下的二十等爵制论赏，他今日之功就能晋升为士族大夫。如果将往日的功劳统统算上，他该已经官拜驷车庶长，位列卿阶。可惜，他只是一名小小的伍长，手下管着四名小兵。斩虎刀下饮恨的十名六国战士换给他的爵位不过是区区第三等――簪袅。
左祭鱼看着这番血肉横飞的战局，竟厌倦起来。他听到石少易喊道：“大哥，冲啊！”
天卒龙伍的另外四名大秦锐士都向溃败的魏军追杀过去，这名手下个个都是杰出的锐士，他们冲在数万秦军的最前方。左祭鱼暗叹一声，也提刀杀过去。天卒龙伍是王将军麾下最强的伍，作为伍长，他从来不落于人后。
龙伍的高亮在左前方气喘吁吁地喊：“大哥，有个扎手的。”左祭鱼放眼望去，见到高亮挺一杆黄澄澄的铜戈与一名魏人苦战，高亮身旁还有另一名龙伍战士钟离浑浑，这两人的对手有四名魏国人，其中三人身着武卒甲胄，耍的都是铜戈。另外一人身披彩纹鱼鳞铠甲，头戴镶金兜鍪，挥舞一柄铁剑，看来该是位统兵千人的将军。高亮所指的“扎手人物”该就是这位将军。左祭鱼见两名情同手足的手下被四名敌人打得左支右挡，抛开心头杂念，猛虎下山般飞扑上去。又是那居高临下的辉煌一刀，不偏不倚地劈向魏将头颅。魏将大惊，举剑格挡，却不料这看似一往无前的刀势竟在一瞬间划过奇妙的弧线后转为砍向他的腰部。二尺七寸的厚背刀眼看就要将魏将拦腰切断，那魏将端是了得，挺剑猛戳，剑尖击在钟离浑浑的开山大斧上，他借力后退，居然避开了左祭鱼势不可挡的杀手锏。左祭鱼斩虎刀落空，双足在地上踏实，将刀背转下，自下而上地将斩虎刀撩起，切在一名魏国武卒的戈阑上，沉重的铜戈向上弹起，那名武卒胸口空门大露。高亮持戈一挺，锋利的矛头捅入敌人咽喉。那武卒嘴里突出一口血泡，仰天倒下。
魏将冷声喝道：“好刀法。”左祭鱼闻言一顿，他首次在沙场上到有敌人赞许他的刀法。他的刀法最初是用来捕杀猎物，七年的征战生涯将杂乱无章的捕猎刀法磨炼成一套大开大阖雄浑刚烈的刀法。左祭鱼应了声：“看好你的脑袋。”魏将跨步扬剑，此时犹能大笑：“你也吃我一剑。”
铁剑寒光湛湛，半吞半吐，一瞬间挽出三朵剑花，毒蛇吐杏般刺向左祭鱼的面门。左祭鱼直挺挺地提刀搠去，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招数。那名魏将缩回铁剑，退了一步。左祭鱼迈前一步，斩虎刀紧追魏将不放，他的刀法大拙无巧。后头，高亮与钟离浑浑缠住三名武卒，打得不可开交。
魏将与左祭鱼单打独斗，他的甲胄坚固，此时尚且无伤无碍，而左祭鱼却是满身挂彩，不少伤口还在淌出血水。两人你进我退地拼杀十数招，魏将剑法高超，又为左祭鱼添上了几个不重不轻的伤口，左祭鱼却半声不哼，毫不松懈地挥刀劈砍。他双目赤红，脸上所涂的污血粘着尘垢结成赤黑的硬块，眉间的肌肉拧成疙瘩，模样甚为狰狞。魏将迎着左祭鱼两道与众不同的目光，心头一寒，那种目光像是出自暴性发作野兽。而此刻的左祭鱼，何尝不像是一头负伤发野的猛兽。他的刀法凶狠，硬逼着处于上风的魏将步步后退。魏将退一步，左祭鱼就进一步，魏将在他身上割一剑，他就会笑一笑。这笑容让魏将心寒，每在左祭鱼身上割一剑，就仿佛是为自己在阎王簿上添了一笔。魏将驰骋沙场十余年，还从未遇到这般凶狠的敌人。他越战越惧，眼前这不怕痛不怕死的秦国人简直就是一头恐怖的野兽。他感到手中的铁剑越来越重，心也不断地下沉。
魏将不知这招乃是左祭鱼遇上强敌时候的惯用伎俩，这个左祭鱼自创的奇招名为“笑面虎”，乃是他向山间大虫学来的绝技。
汹涌的秦国大军越杀越近，左祭鱼周围的魏兵越来越少，只要再挨上片刻，就会有数十人围上来，将武艺高强的魏将切成肉酱。他暗咬钢牙，打定主意要在同僚赶到之前把魏将解决掉。
忽然，钟离浑浑欢呼一声，他的开山大斧将一名倒霉的武卒敲得头骨粉碎。这一刻，左祭鱼终于从魏将的眼中看到恐惧的神色，他暴喝道：“刀来也。”
魏将快退两步，却不见左祭鱼跟过来，定睛一看，那厮却笑吟吟地垂刀立着。魏将怒道：“胡叫什么？”左祭鱼笑道：“我身后的大秦战士都盼着割下将军的魁首邀功去。”魏将怒道：“有种你来割。”狡狐般的左祭鱼摇头道：“我的刀钝了，你自己凑过头来。”魏将望着左祭鱼身后汹涌如潮的秦兵，沉声道：“本将没功夫和你扯，就此别过。”
话没说完，魏将提剑疾走。左祭鱼嘴角噙笑，他算得就是这招。
左祭鱼猎户出身，自幼在山岭间追着野兔奔跑，练出两条腿功。少年打猎之时，更被野猪野狼追得不亦乐乎，拔腿而行，又岂是寻常武夫能望尘的。俟那魏将跑开几步，左祭鱼方才大步流星地追赶过去，眨眼间，就跟到魏将身后数尺。
魏将一逃，两名武卒也不敢再与龙伍的两锐士纠缠，各自晃了个虚招，脱出身来，丢开重械，亡命而逃。高亮与钟离浑浑岂肯罢休，提戈轮斧紧追不舍。
左祭鱼喊道：“将军看刀。”他双足蹬地，凌空拔起，右手向前挥出，青乌色的斩虎刀雷霆般劈下。魏将但听头顶刀风呼啸，狂喝一声，“好刀法。”魂魄皆丧。
一刀两断。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3-11-12 21:24:00

魏将非败于武功，实败于战略。左祭鱼气喘吁吁地弯下腰，他感到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就这时候，他看到前方一名魏兵盯着他，恐惧的眼神似乎要夺眶而出，他的双手不停地抓地，硬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向前蠕动，整个人像一条猩红的爬虫。这不是名武卒，他只是普通的魏国士兵，他的两条腿刺猬般插满了羽箭，淌出的血水浸透砂土。左祭鱼踉跄着走上去，高举刀，魏兵整个人僵化了，喉咙里卡出奇怪的声音。
左祭鱼垂下右手，斩虎没有劈下去。短短一个多时辰，他连续杀死了六个人，这名铮铮铁汉的手软了，心似乎也软了！
然而，魏兵却死了。从死者的裤裆间飘出一阵恶臭，与血腥气交织成令人作呕的气味。他的眼睛睁大着应对苍穹。
左祭鱼黯然地走开，前面又是一名呻吟着的重伤魏兵，只需手起刀落，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晋升。秦国军制以严明立世，二十等爵制规定：士卒每获一敌首，赐爵一级。
左祭鱼叹息，他看得出，这名瘦小魏兵还年轻得很，恐怕只有十五六岁。在这个奄奄一息的敌人身上，他是否该补上一刀？
正犹豫间，一柄长矛从他身旁划过，死在左祭鱼刀下的魏将那颗头颅被矛戈割断，又被矛戈戳着举起来。来者魁梧粗壮，浓眉如墨，脸上有条弯月形的伤疤，正是天卒狮伍的伍长旷悼琴。
“老左，这宝贝归我了。”他取下魏将头颅，拍了两拍，系在腰间。他的熊腰上已经挂着两颗七窍流血白眼如鱼的死人头。
左祭鱼面无表情地道：“恭喜老旷。”
旷悼琴割下魏将头颅，这番冒领的军功可不比寻常。换作别人早已和他大打出手，而左祭鱼却视若无睹。
旷悼琴道：“你莫怪我贪。天卒谁人不知你老左是位仁者，从不割死人的头颅。商君定下的军规，着实亏待了老哥你。”
左祭鱼用衣角擦着斩虎刀上的血渍，淡然道：“老旷说得有理。”
旷悼琴哈哈大笑：“老左这脾气像个活神仙。”
左祭鱼回头看去，见到王贲将军一身麻衣，巍然伫立于战车之上，双手伏剑，气度非凡。他身旁立着天卒百将公良庸。这名与左祭鱼同年入伍的百将身材魁梧，穿双重短褐，外披彩色鱼鳞甲，头戴双卷尾长冠，昂首挺胸之时倒也气概过人。两人对视谈笑，踌躇满志。左祭鱼再看遍地横尸，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
旷悼琴拍着魏将头颅，眉开眼笑，“左兄待我不薄，这番恩情，悼琴来日必报。”
左祭鱼仰天打个哈哈，没有答话。看着旷悼琴得意的嘴脸，他一阵厌烦。
左旷两人身旁冲过一队又一队的秦兵，人人都抢着杀敌去。魏军兵败如山倒，此时正是割头颅占军功的绝妙良机。秦军中不断有锐士和甲士兵向两位伍长打招呼，两人随意应和。
战争接近尾声，魏军几乎全军覆没，大获全胜的秦兵开始搜罗头颅，却不见抢夺欧斗的场面。大秦军规如山，严令不准私斗。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秦兵大多是身着甲胄的步兵，骑兵少数，又有些许生龙活虎的士兵却是无盔无甲。左祭鱼便属后者。自郑国柳下跖率三千奴隶横行天下后，笨重的战车逐渐式微；自赵武灵王兴“胡服骑射”后，各国纷纷训练骑兵，但尚未成为战争主力。
战国，是步兵争霸的天下。
大秦的步兵分锐士与甲士，后者与各国步兵一般无二，都是身穿铠甲，头戴兜鍪。而前者，却是战国最奇特的一支步兵，他们个个都不穿盔甲，免胄挽髻，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雄师，让六国军队闻风丧胆。
左祭鱼乃秦锐士中的顶尖人物，他的一身打扮更是怪异绝伦。自七年前被招募入伍至今，他就一直穿虎裘，腰缠犀带，武器也非国家所发，而是那柄青乌色的猎刀。久而久之，这人便成为秦军中的传奇人物，被提拔为天卒龙伍的伍长。若非他骁勇善战，这番奇装异服定然不能被军队所容。若非他从不割敌人的头颅，如今早就该飞黄腾达。
旷悼琴入伍三年，历大小八战，论军功晋六等爵官大夫，论军阶已经在左祭鱼之上。此刻，他看着浑身浴血的左祭鱼，却感到莫名的怯意。
旷悼琴道：“老左可小心点，鲁善刚才盯了你一眼，我看不怀好意。”鲁善是天卒豹伍的伍长。秦国军队以五人为伍，设长官伍长；十伍为屯，设长官屯长；百人为卒，设长官百将；五百人则设长官五百主；千人成旅，万人组军。王贲乃兵法大家王翦之子，尽得乃父兵法真传。王贲将军统兵数百卒，列天地玄黄四大强卒；麾下数千卒，列龙狮虎豹四大强伍。
左祭鱼问：“何时？”
旷悼琴的目光瞟向两具无头尸体，“你绕过这两名魏兵的时候。你看看，他们还是要被人砍头，用不用你的斩虎刀都一样。”
左祭鱼望着苍茫的天色，“他能奈我何？”
旷悼琴晃了晃身子，悬在腰间的三个人头冒出腥稠的血浆，大把滴落。他也顺着左祭鱼的目光望天，“人心叵测。他是条老狐狸，你这猎人也不得不防。”
左祭鱼摇摇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鲁善该知道龙伍的规矩。”
旷悼琴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没有再说下去。此时，天卒龙伍的另外四名锐士静悄悄地站到左祭鱼身后，每人都是以血涂面，杀气腾腾，腰间却都是空荡荡的。看来，龙伍的战士也都染上了左祭鱼的怪癖。
旷悼琴问：“左兄为何从不割下敌人的头颅？”左祭鱼笑笑，懒洋洋地将斩虎刀插在腰间。
旷悼琴讨个没趣，告辞而去。钟离浑浑冲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骂道：“熊卵嘎孬胚。”
一名持着丈二酋矛的大红脸的粗犷汉子笑道：“浑浑，消消气，抢大哥功的也是只有他一个。”
钟离浑浑跺脚道：“那块破琴，笑嘻嘻的，奸人一个。大哥，你恼不恼？”
左祭鱼拍拍腰间之刀，道：“我若恼了，斩虎还会乖乖地趴在这地方？”
钟离浑浑哈哈哈笑了三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跳到红脸汉子跟前，手指指着他的鼻梁大声道：“胡汉子，钟离爷爷再说一遍，除了大哥，谁都不许叫俺‘浑浑’。”
被叫做胡汉子的人不知死活地道：“难不成还叫你钟离爷爷？”
“你往常不就叫俺斧头或斧头鬼，就这么叫。”
胡汉子道：“偶尔开开荤，叫两声浑浑也蛮亲热。”
钟离浑浑气的扯着脸颊的虬髯，“你这么叫，俺不高兴。”
石少易插进话来，“浑浑，胡汉子和你说笑呢。”
钟离浑浑听着顺耳，拍拍石少易的肩膀，“石头聪明，俺不跟胡汉子计较。”他又觉不妥，凶巴巴地问，“你刚才叫俺作什么？”
石少易老实兮兮地道：“斧头，石头叫你斧头。”
钟离浑浑摸摸后脑勺，嘿嘿憨笑……依傍，残阳浴血，惶恐地沉入西山。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3-11-12 21:29:00

四野苍莽，枯木孑然，只见得天似一顶破旧斗笠，邋遢地挥着几片残云。冬日里，冷风含悲，衰草败叶间蒙着一层凄凄然的气色。
一块荒无人烟的野地上，跋涉着一百多人个怪人。这些人很多没了鼻梁，脸上露出两个丑恶的黑窟窿；有些人的面额上黑糊糊的，仔细一看竟然是刻着些图案或文字。从高处望下，百多人鱼贯而行，蜿蜒成长蛇状。
天下有五刑：墨、劓、剕、宫、大辟。墨即黥刑，是用刀刺刻人的面额，然后染以墨汁，脸上的墨色永生不褪。劓即劓刑，是将人的鼻子削去。这群怪人便是遭了黥刑和劓刑。
一个受黥刑的人抱怨道：“都十天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鬼地方？”
一个受劓刑的人道：“魏国的雪下得早，我看挨了几天了。”他说着缩了缩脖子，西北风呼呼地吹过，寒意锋利。
受黥者道：“熊卵嘎，来魏国，料不到是来受这等罪！”
又有人叹道：“你还没尝到我们这苦头，喘口气都鼻子痛。生不如死啊～～”
受黥者道：“我们伍那个孬种竟然当了逃兵，熊卵嘎，连累我们四个兄弟。”秦国军制有规定，士卒若畏战退却，要处以黥刑劓刑，伍中有一人逃跑，四人连坐。
“算了，兄弟，有谁好过呢？如今，得好好想想怎么活着回老家。”
“唉，老哥，回老家谈何容易。西面有一座太行山和魏国十几个城池，南有赵公子嘉的风火军，北有韩楚等国，总不能向东跑东海去。唉，我看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这什么话，到哪里都有我们大秦的军队，走哪里都行。”一人口是心非地插嘴。
有人冷哼两声，道：“连王大将军都不收留我们，天下还有谁护着我们这群丑鬼？”
众人一同唏嘘。
“秦国远在数百里外，这条路可不好走。”
一人哭丧着脸道，“阎王道上好作伴，兄弟们，我们走得就是一条阎王道。”
有人灵机一动道：“群龙不可无首，我们百二十七人多少能组成个丑鬼卒，不如选出位百将来？”
众人都觉有理，一百多人围成一圈，探讨选出百将之事。
有人道：“听说天卒龙伍的勇士都在这里，不知道是哪几位？”
钟离浑浑跳出来，雷公嗓门扯开，“在此。”他伸手指点，“这是俺顶敬佩的左大哥，这是红脸煞星胡汉子，这是麻脸煞星高亮，这是箭不虚发的石头。嘿嘿，俺就是大老粗钟离浑浑。”
问的那人赶忙抱拳道：“久仰大名，想不到在这里能见到左大哥这等英雄人物。”百多人的目光同时关交织在左祭鱼身上，有敬有畏有喜有妒。
左祭鱼也抱拳道：“兄弟休听浑浑胡说，我们已经不是天卒龙伍。”
那人感喟道：“左大哥乃当时英豪，想不到会流落至此。”
闻言，左祭鱼的心神一颤，禁不住回想起十日前的一幕。当时，狮伍伍长鲁善禀告百将公良庸，诋毁左祭鱼，说他不杀魏兵有通敌之嫌。旷悼琴也诬蔑老左与魏将私语，说得头头是道。这人吃了好处还卖乖。龙伍众人大怒，钟离浑浑轮起巨斧便砍。百将公良庸与屯长黄豊在帐中阴谋，这两人早已嫉恨左祭鱼之能，遂乘机定左祭鱼之罪。龙伍众人皆受黥刑，被逐出秦军。
钟离浑浑最是忿忿不平，他念到当日之恨，咬牙切齿，一张圆脸涨得紫红。那日，若能劈死鲁善与旷悼琴两个熊罴，才是痛快。他一想起公良庸等人的嘴脸，他就怒气冲天。公良庸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左祭鱼道：“老左，你我一同入伍，而今已有七年。戎马七年，能活几人？你在军中素有仁者之称，我便亲手为你刻一个‘仁’字。”然后，公良庸就在左祭鱼左额颊上以秦大篆刻下一个大大的“仁”字。屯长黄豊还凉着口气道：“王大将军悉闻左兄之变，叹不绝声。左兄辜负将军矣。”钟离浑浑再憨浑，却也看得出两位长官在处置龙伍众人之时根本就没有禀报王贲将军。待木已成舟后，公良庸只需随便捏造罪名，就可在王大将军那边搪塞过去。可悲堂堂天卒龙伍的五大锐士对大秦忠心耿耿，却落得而今这番田地。
高亮与石少易皆是悲形于表，胡汉子却噙着根狗尾巴草，一派若无其事之态。
众人又是唏嘘。天卒龙伍勇猛盖世，秦兵有目共睹，奈何五人受厄于阴谋。不过众人也是心头暗喜，或许还能仰仗这五人活着回到秦国。
有人大声道：“不如由左大哥来当百将，兄弟们认为如何？”众人轰然应善。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3-11-13 16:56:00

不料有一人跳起来，大嚷道：“俺不乐意。俺要让俺大哥当百将。”
众人望去，但见一人蓬发垢面，横髯如戟，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小圆眼睛，声如洪钟却长着张樱桃嘴儿，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钟离浑浑喝道：“白冥重，你这浑球，瞎嚷嚷什么。”
白冥重瞪着钟离浑浑，“钟离浑浑，你骂我浑球？”
钟离浑浑哈哈笑道：“钟离爷爷肯骂你，是抬举你。”
白冥重拗着拳头，关节鞭炮般噼里啪啦地作响，“钟离浑浑，你没了那柄破斧怎么还赶嚣张？”
“没了开山斧，俺还有这对家伙，你要不要来两拳？”钟离浑浑轮着碗口大的右拳。白冥重毫不退让地道：“正有此意。”两人像是天生的仇家，旁若无人地吵起架来，一时倒忘了正事。钟离浑浑挽起袖口，白冥重怒目炯炯，两人都盼着肉搏一场。众人早留意到两莽汉平日里你瞪我我瞪你的，就知道会有今天。
左祭鱼喝道：“浑浑，休要胡闹。”
钟离浑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畏惧这位左大哥，他纳纳地道：“大哥，是这浑球要胡闹。”
左祭鱼道：“白冥兄莫怪，我这兄弟就这脾气。”
白冥重不敢得罪左祭鱼，慌忙道：“左大哥，左大哥……”他一时也想不出能说什么，回头望向一名伟岸的大汉。那大汉高九尺，国字脸，挽高髻，阔口厚唇，胡角翻卷，一看便知是威猛过人的锐士。
那大汉走到众人围坐的圈中央，身后跟着四名壮士。左祭鱼自然认得他们，这五人便是天卒虎伍的五头猛虎：伍长孔岳、郭凶、狄鬼、乐雄和白冥重。孔岳的吴钩、郭凶的多果戟、狄鬼的雕弓、乐雄的狼牙棒和白冥重的西瓜锤，都是天卒里名头不小的厉害家伙。
孔岳向左祭鱼道：“老左，我很早就想见识见识你的斩虎刀。我们虎伍的人还都怕了你那柄刀的威名。”
左祭鱼笑道：“左某的刀不过是山野匹夫的猎刀，算不得什么，孔兄不见识也罢。”
孔岳摇头晃脑地道：“我祖上孔丘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除了老左你之外，我们百多号人都是手无寸铁。看来，这百将你是当定了。”众人都是秦军的弃兵，兵械全缴回，唯独老左的斩虎刀例外。这柄青乌色的猎刀乃左祭鱼老家的铁匠所赠，由不知名的陨星所铸，比寻常刀剑坚硬数倍。
左祭鱼早听说豹伍伍长以孔子后人自居，常在言语间扯上夫子之论，看来是名不虚传。不过此獠的语气非但挑衅，而且大含激将之意，左祭鱼岂会听不出来。
左祭鱼拔出斩虎，插入泥中，道：“孔兄，斩虎就搁在这里，你若想当百将，就拿出点真功夫让兄弟们瞧瞧。”
孔岳大喇喇地站到左祭鱼前，神色肃然，“左祭鱼，我与你摔跤，你若能赢我，从今往后孔岳就尊你为大哥，任你安排。若败的是你，你得尊我为大哥，这百将也就让给我来当。”
左祭鱼巡视四周，众人皆喊好。左祭鱼点点头。
钟离浑浑喊道：“慢着。”
左孔二人尚未开口，白冥重已经抢先问道：“罗嗦什么？”
钟离浑浑道：“孔岳的摔跤术厉害谁不知道，他当然想比试这个。嘿嘿，兄弟们，你们说这公平不公平？”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白冥重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道：“钟离浑球说得也有道理。比试摔跤的话，大哥就占便宜了。”他郑重地思考后，又道，“不如就让左祭鱼来决定斗什么，大哥你看如何？”他傻乎乎地望向孔岳。孔岳心里被这笨兄弟气得不行，嘴上却逞强道：“我祖先孔丘常说，当仁，不让於师。左祭鱼，我今天就让你一把，比什么由你说了算。哼哼。”
左祭鱼疑窦着浑浑这号莽夫怎么忽然开了窍，他目光掠过去，看到胡汉子灼灼然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左祭鱼沉声道：“何必让来让去，今日，你我就比试摔跤。胜者为兄，败者为弟。”
孔岳喝道：“好汉子！痛快。”他蹲开马步，两脚生根般扎在地上，双手平举，攻守兼备。左祭鱼不敢大意，孔岳的摔碑手号称一绝，在天卒罕有敌手。左祭鱼自问在摔跤一道上要输于孔岳一筹，他第一次捕杀老虎的时候就知道，那头老虎能轻而易举地撕裂三四个自己那样的少年。
那年，他在一个兔窝旁纹丝不动地趴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老虎腾起来扑杀野兔。那一刻，是老虎最松懈的时候。孔岳就是一头可怕的猛虎，他的十指之灵活常人可及，手腕力量奇大无比，这人能当上虎伍伍长，绝非浪得虚名。
左祭鱼与他游斗，尽量不让孔岳的双手沾到衣物。传说中荒蛮外族有种神奇的摔跤术，叫做沾衣十八跌，凡被施功着触到衣角，当即会被摔倒。孔岳的摔碑手虽然没这么厉害，却也弱不了太多。左祭鱼如非身经百战，恐怕一过招，就会被孔岳摔得四荤八素。
孔岳平素假装斯文，其实却脾气暴烈，他的摔碑手来回只有三招：缠丝、粘衣、卷风，这三招如果不能将人摔倒，那就再没有拿手好戏。孔岳不厌其烦地将三招摔碑手循环使出，却总是缠不住粘不上卷不了游鳝般滑溜的左祭鱼。
两人不紧不缓地缠斗一盏茶功夫，左祭鱼已经摸透孔岳的老底，不过他虽然看出一点摔碑手的奥妙，却也想不出破解的手法。众人不断地喝彩，气氛热闹。两人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地又耗了一盏茶功夫，胜负未分。

只看该作者 · 发表于 2004-3-2 13:40:00

今天开始，着手写这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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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战史·黥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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