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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山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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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3 12:08: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当火车穿过隧道,有一种怀念既坚硬又柔软,像一株草的长动,假使我不转身,我也能感觉到身后有一株草在蔓延,向上,向下,向各个可能的去向。
7 h4 j8 X) f) y    这个时候我不敢转身,因为风一吹,它们就能消失,我一低头,它们就可能会变化成另一个人的记忆,如果我还想靠着它们寻找过去,如果我还想回忆一副渐渐消失的地图,我就得保持自己的静止。
7 X( a% L7 s2 l' }. X    此刻耳朵会变灵敏,它能听到许多年前的声音,你要安心等待,等待某一辆火车,也许它的身上带着你许多年前的回忆,在许多年之后它带着它重新与你相遇,把你保存不好的东西还给你。) F( Q) w' r5 m/ ^( T
    这就是记忆给你的礼物。
# f/ R: X, z) p* M1 Q( _    许多年之后,你可能在等一辆火车,它要载着你去某一个地方,你突然发现去的那个地方变成了暗黄的色彩,像一张发旧的风景照片,这张照片你丢了很久,你甚至怀疑那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自己,因为那张脸看上去是那么简洁,也许那是因为你在丢了那张照片的时候同样也弄丢了那种简洁。& J, C  G2 ?+ p" _
    现在它回来了,以一种轻微疼痛的形式。
7 I2 g% D' B0 v1 ?    每年有一段日子我会住到乡下的舅舅家,不长不短,是为了陪外婆。外婆是个安静的老人,她有一只猫,白色,眼神迷离,不断掉毛。外婆的话很少,如果说,不是对我,就是对猫。而我也一样,不是对外婆,就是对我自己。* W& A! X4 F( e

: A# e0 l5 \0 }4 ~$ R2 Q# E. n$ Q! G    而舅舅舅母总是忙着做素鸡,厨房里弥漫着浓密的蒸汽,姐姐们在浓密的蒸汽里穿梭,把一盆盆煮好的素鸡拿到市场上去卖,我帮不上忙,只能坐在外婆身边,陪她晒太阳,拿个小榔头帮外婆剥一颗颗核桃。一列列火车是打破这种寂静的唯一来客,因为舅舅家的房子背后就是一条铁路。这种契机巨大而深沉,我喜欢注视一个庞然大物的短暂飞翔。每当听到火车即将靠近的声音,我会停下手中的敲打,站起身,努力记住每一列火车的颜色和震动,有时候,你能从这些颜色和震动中熟悉远方的气息,分辨不同的故事。我为自己猜想着那些转瞬即逝的、模糊的、隐晦的脸庞,将他们聚集起来来赶走我的寂寥。我没有发现,原来我是从那时侯起就这样学会了不让自己为寂寞所伤。7 s4 C7 V# X$ C6 f; @9 t
    到底有没有伤痕呢?我不清楚,有些伤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发作,你甚至找不到在什么地方去治疗它,但是你痛。" c9 Y' i' V) k9 w6 m
    在那些日子,我总会在半夜醒来,是因为火车,那突如其来而又不可阻止的巨大呼啸,突然将我吵醒。然后在迷迷糊糊之间再度睡去,但是总感觉自己还醒着,即清醒又模糊,既镇静又不安,梦里有火车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从陆地开到海洋,从海洋穿到天空,我在下面剥着核桃,一颗又一颗,小心翼翼,惶恐不安。4 `2 t. P& s. r1 y3 ~( h3 C
    有一夜被火车声吵醒后,连躺在床上敷衍的心情也没有,只顾着翻来覆去,不小心把外婆吵醒了。她喃喃说了几句便又睡了过去,安静下来后我确定自己还是没有睡意,索性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 D3 A7 x" C% J7 k) @    那是快入秋的天气,外面天气清凉,风吹过来,又薄又痒。) b' x6 ]% s( N1 Q
    我随处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9 ~# U' q2 L. _' O! Y& `( f    然后我遇见了一个人。
- K- y; m* B' J4 K* U    一个影子,坐在河边的石阶上,时不时地向水中扔石子。/ g# P# i1 I  x- `& P+ x( y. `) x, L
    我踮起脚,探出身子打量着他,没想到他突然转过身来,我大叫了一声,转身想跑。# a/ K& Q' ?/ @
    嘿,你干什么?* d) z* v# Y# u: K& a
    我停住,回过头。
4 `( _+ t9 ~1 j    你吓着我了。
* F0 z& n1 s5 A7 i' F    到底是你吓我还是我吓你啊?他站起身,向我走近了几步。我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是你不声不响的站在我背后,还好没被你叫的掉进河里去。, A. f/ ?; j& J' H6 E. N
    可是,哪有三更半夜坐在河边,这,这不是很奇怪吗?! a, v9 s$ L" V
    他笑了笑,那你呢?/ @% b1 ]( d( V1 R9 f# r( A
    我?我突然脸红了起来,突然又想,不对啊,我干嘛脸红?又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于是便提高声音说:我睡不着觉。1 f# K8 M% ^( _4 z3 ]) [. U0 e  m
    是不是因为火车的声音?# E' A' X4 i: ^; }& P* }
    我点点头。
9 Q- g# {% K+ a; @6 u, q* B2 r6 y    你不是这里人?
4 w1 a; q! W( l7 \! i+ O    我继续点头。
: L1 `) i. ?% M$ ^    想不想看流星雨?
& g& [- h8 q2 N  O! [1 h0 I! N    我再点点头。
8 Y* k  K( m" L  }    等我点了头后我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摇头,流星?不行,不行。一个劲摇头。2 W+ ]3 L2 E- b8 p1 W' r
    500年才一次,很难得,你不想看吗?: T% {; \7 z( `3 z
    我犹豫了,想想自己是越发没有睡意。: [/ U! V2 N4 E! p+ W/ |, _
    如果今天不看,可是要再等上500年,我可不拦你了。他说完扭过了头。
& o0 V' R, @9 n4 Y! ?; M    哎……我想说什么,但不知要怎么说,于是便沉默下来。他背对着我,又开始认真地丢石子,一颗,两颗,三颗。
7 x! T( h+ n- W, @, W6 L8 t4 z: c    我还是决定走开。
& O  ?: l$ \6 N! U4 T$ C1 X    石子掉进池塘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逐渐的我听不见任何夜晚的声音,突然一辆火车又划破了寂静,巨大的声响驱赶掉了我所有梦游般的表情。我爬上舅舅家的露天平台,坐在花架旁,就这么坐着。从这里我可以看见远处有一条光带绵延而去,还有那个池塘,一个影子在那里重复着一伸一屈的动作。
9 E5 {6 ~9 N' @  M# q    我的眼睛由于静止的时间过长开始酸涩,我试着一张一盍来缓解这种酸涩,眨眼之间的缝隙开始越来越小,在我完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像是看到了一丝光线擦天而过。3 b, A" V# f$ K$ ?/ t
    也许那就是一场流星雨的开始,恍惚间似乎听见自己在告诉自己。但我太累了,睁不开眼睛。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有那么强烈的想睁开眼的愿望,可我的眼皮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过。
5 ^0 N% O! c$ }% a) J9 X    我闭上了眼睛。  
% T3 Q2 {! n  T/ t# k/ _1 n, ]    后来我不再那么频繁地凝视火车,我的生命里有了太多的火车,它们在我的脑海里任意的开来开去,我不喜欢没有节制的东西,我不能任由它们撒野。我需要一副清洁的想象,我放下核桃,低头想。
( h( k4 y& u8 @    猫去哪里了?外婆问。
8 G- N9 F* `1 m5 E: A. Z0 [4 ]    猫?我站起身往四周张望,没有猫的迹象。我学着猫叫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屏住呼吸试图听到它轻微的回应,仍没有任何迹象。8 ^# \) P/ ]% o2 T" p! g* |
    我出去找找。我对外婆说。她没听清,我提高声音后再说了一遍,便走了出去。
' r8 V& z- t' ^: U# ^  {$ h    像那天一样,随便地走着,仍旧不知道要干什么。- F- C3 B- c: W7 a- ]. I& G$ v) h
    然后像那天一样,我又遇到了他。  j* L3 N' T5 I- e- L9 j- S% M% ~
    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那天一样,又开始脸红。我侧过脸去,一个劲地告诉自己,我没做错什么啊,别脸红,别脸红。
% E2 R0 b( t4 v    嗨,他叫住了我,有些奇怪的看着我,你在找东西?
1 p' G- c. z. F( \    是的,我外婆的猫跑丢了。
# a5 M5 o5 p* i' Q7 T# t. K7 B    他们一般都喜欢跑去铁路边去,你可以去那里去找找。要不要我陪你去?6 N0 i, t  Y8 O7 D& T
    啊!不用了,我又开始拼命摇头,不要,不要!7 Q3 b9 f. e0 }6 }8 W7 d
    好象我会吃了你似的,我想带你去是因为那里比较危险,而且你也许会迷路的。他表情严肃,然后又突然扑哧笑了出来。1 k) S, A7 J- G: m8 _- A4 r
    我也笑了起来,没有原由的。
' _8 \. G6 T( R. [) s, x    于是我们一起朝着铁路前进,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走了一会儿突然他停了下来,僵住了笑容。* I- F/ z  e  D& k; b) O" c! P) h
    我望着他。
* Y. ~/ p% V  R2 y) u! c    他说,我们绕个道走吧。
: d/ I; g; d4 n( U3 C0 U    出了什么事?我向前走了几步,他突然拦住我说别去看,我说看什么你别拦我。推开他以后,我禁不住又失声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
; e( {: G* l, Y0 s% B1 @9 L    叫你别看的。他在一旁说。
5 b' n9 a6 g& n    我看到了猫的尸体。
* J% A# S+ E/ y    外婆的猫。4 d0 s. v2 f% e: i/ k
    血肉横飞。3 [: Y2 w4 l. P
    腐烂的气息,破碎的肢体,我不想回忆,我闭上眼睛。
  B3 X7 p# W8 p6 f    可那种腐烂的味道就是挥之不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以后。它成了时间的一部分,成了无数种腐烂形式的一部分。他们和青草的甜香混在一起,和凉风微薄的气味混在一起,和火车疾驰的刹那混在一起,和我的青春岁月混在一起。
' t5 H9 F; x% m6 G$ z    也许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毫无保留的死亡,如此逼仄坦呈。
) I  d4 Y( G# e; \4 m    那是我见过最不完整的躯体,像某种后来的生活,支离破碎。
$ M6 A& }$ J6 y    我闭着眼睛,不想看见,但还是看见。2 F5 R9 m" V3 ~3 h' x) T
    他伸过手来拉我,说:我们走。: z8 ]9 W- D% T# K: b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样开始移动脚步,我带着一种死亡气味的记忆离开铁路,虽然那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死亡。
7 E( ^- b/ B& c8 Q! L6 c/ w" ]$ q3 G- [    但那种死亡记忆犹新。" E5 ^" [* I( M; ^* k
    小小的,支离破碎的。; x- `( w; v9 a( Y$ ^
    我默默不语的跟在他的背后走着,他试图说些轻松的话题打破沉闷,他说你不应该对脏的画面念念不忘,你应该记住那些怦然心动的东西。" @5 F3 |+ D, S4 B/ M
    什么是怦然心动的东西?我问,心不在焉。: i' ^# ?5 m; ]: R
    这有很多。他说,我带你去那个隧道,你就会知道了。
: o3 W8 q# Q: c: \% W6 d( g" |3 N& M    我不知道,那种叫怦然心动的东西会藏在一个隧道里。# J5 F/ r: w; `$ ]! Z+ R
    我们走着,其实我对那个黑色大洞怀有期望,我想每个孩子都有如此探究的好奇心。一个遥远但又不遥远,可怕而又不可怕的地方。+ X  C# k' m1 o& U- _
    我想知道隧道里的世界,孩子就是孩子。# x; l: p; X& _6 c" I; d9 K
    世界的一个侧面就能打动我们。
0 w: I, l/ i$ D" X& O% T    现在我们向着一个秘密进发,缓慢的,沉默的,还有被刻意藏住的欣喜。( C9 W/ q$ O# d
    突然之间觉得这样的旅程值得纪念,虽然这也许算不上是一趟旅程,我们很快到达了隧道口。
4 v6 g- G7 e8 _+ z. s. W0 j7 W    他说你敢进去吗?我说有什么不敢的,你敢我也敢。
; ~6 j2 Z6 l8 b/ M0 J. v% U$ a- P    那看你追不追的上我。他说完就开始跑。声音在隧道里空洞地回荡着,我听到了他无数的声音,那些声音在说,追上我,追上我。9 V7 p* y) C- b3 i) E0 z3 ]
    我突然害怕起来,在这黑暗的通道里,我看不清出口,他丢下我不管,我其实没有那么坚强,我觉得自己突然有一种要哭出来的冲动,但我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就是说不出口,我只听见那句话在我的心里不停乱窜,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r8 K1 C7 N7 i2 o% L/ Q
    我感觉寒冷。
% U) \6 ~- l6 E& ]4 p0 u; ^2 I    我拼命跑起来,去找那个晃晃荡荡的影子。! e+ w" u, O9 a- D
       突然远处传来火车的声音,火车要来了。- @+ t% K  J$ O# ~. @2 D2 N, ^- T
    火车要来了。我对自己说,我不知道怎么办。0 k7 m+ `6 U- G, B  u2 E8 F
    火车要来了。' N8 f4 k$ c( ~
    然后火车真的来了,巨大的风浪迎面而来,我闭上眼睛,眼泪就顺势流了下来,大风把我的皮肤滑出一道冰凉的痕路。我以为我要死了,像那只猫一样。不小心被火车带走,但显然它太着急,于是死了,我想我也快被火车带走了。我死死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突然之间我感觉自己有一种被抽离的感觉,我觉得很温暖,很奇异,我回过头,看见他正紧紧地抱着我。
0 K, u6 K* O0 I8 @9 k    他说,不要乱动,危险。6 ^! y% W4 N0 |
    我一动不动,我被包围在他的怀里。
& t2 Q6 m' Z5 n$ G1 j* b8 o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火车从我们身边擦身而过,风吹乱了我的头发,也许也吹乱了他的头发。我又闭上了眼睛,因为风大的我根本睁不开眼睛。$ J. D6 Q8 v9 g2 R  e5 F
    虽然此刻我很想看到他的表情,但我睁不开眼,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睁开眼的时候偏偏不让我看见。于是我埋下头,那是他的手腕,有青草的甜香,有凉风的气味,有火车的呼啸。
" P9 M4 O$ u7 b4 U6 h3 A5 u; t: F    那是一段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漫长的我忘不了,短暂的我想再看一遍。
" s3 p4 p" {/ W9 V    青草,凉风,火车,隧道。' P* T+ p3 v6 ~4 Z
    然后一切恢复平静,火车顺利穿过隧道,我们没有死。* K! ?  j$ ?" B# W% O6 M
    我们当然不会死,小傻瓜。他说。( z+ _8 T$ P3 N: m8 f. u1 L
    然后我们回家,一切像没发生过,那死去的猫,那天翻地覆的火车过山洞,那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K8 ]9 W6 G9 s8 b- d) X9 h3 A
    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9 P2 E1 n% f0 _- F/ k    后来我回到城市,逐渐忘掉厨房里素鸡的气味,忘掉火车隆隆开动的声音,忘掉外婆叨念死去猫的话语,我又恢复了安稳的睡眠,没有人打搅,没有人为我制造故事。我习惯起来后马上喝一杯冰冻牛奶,喂好鸟,回忆一下昨夜梦的内容,可我的梦好象再也没有深刻的情节。  M' |1 e" B2 R
    再也没有。
% E$ P  M  G) v0 a) P! Q/ B+ `    只是每次当火车穿过隧道的时候,我都要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那一片无尽的黑暗,看我对面的黑暗里是不是也有一个男孩和女孩,他们紧紧相拥?我和他们在千分之一的刹那相遇。朋友总会问我在找什么。( a  }! f* U1 e5 D
    我想说,我在怀念一个拥抱。/ c9 `! |/ R2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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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2
发表于 2004-3-13 13:28:00 | 只看该作者
题目应该改成:死猫与爱吃豆腐的男人,呵,开个玩笑...
红域满天晴 该用户已被删除
3
发表于 2004-3-22 11:04:00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 懒的看了  路过一下吧~~~~~~~~~~~~~~~~~

该用户从未签到

4
发表于 2004-3-26 10:24:00 | 只看该作者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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